突發奇想。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慚愧。
我發現我慚愧地活著，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
這種感覺始終存在，客觀上，主觀上，我都很慚愧，我都應該慚愧。
當我背著死重的書包走向小巷，擡頭望向家的那扇窗戶，沒有開燈；當我面對低分試卷，擡頭望向其他歡呼的同學，淚水湧上眼眶卻又不能掉下；當我躺在床上思考今天一天，明明睜開了眼，面前卻一片灰暗。
————我慚愧地活著，我低著頭走路，我帶著口罩上課，我窩在被窩裏反思。
我呼吸慚愧，我覺得我在浪費空氣。
我吃飯慚愧，我覺得糧食給我是種浪費。
我看書慚愧，花了父母的錢，看著名著卻什麽想法也沒有。
我心臟每一次跳動都讓我慚愧，我應該把我的器官捐給有用的人。
我沒有哭，我慚愧地活著。
我發現周圍好像只有我是廢物。
這種想法，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父母也好，朋友也罷，那樣只會讓我慚愧地覺得——啊，我又讓別人擔心了，或者，啊，父母給了我那麽多，我怎麽能這麽負能量呢。
於是我閉上嘴，慚愧地活著。
我有時會想，如果我以後的幾十年捐給愛因斯坦，捐給有用的人，捐給未來光明的人，捐給大軍事家，捐給毛主席，捐給袁隆平，會不會更有用。他們能幹很多事，他們可以繼續為人類做貢獻，繼續被人們尊敬，繼續被人們熱愛著。
而我呢，無人知曉，也沒幹過什麽有用的事情。只是活著，每一天機械地活著，做著平凡的事，走著平凡的路。
別人和我不一樣，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不知道，我慚愧地活著。
我總會想起一本書裏的一句話。
「沒有理由去死，也沒有理由活著。」
我站在操場上，想自己是個廢物。
就連植物都能釋放氧氣。
就連動物都能為人們貢獻。
就連微生物都能被人們利用。
我呢？我慚愧地活著。
我想，看到這篇文章的人是否會覺得自己慚愧地活著，或者不屑一顧，或者來安慰我。
我隔著屏幕哭，我隔著屏幕笑。我對著視頻笑，我對著視頻哭。我對著偶像笑，我對著偶像哭。我對著悲情電影笑，我對著喜劇電影哭。
我喜歡看別人和我一樣悲劇。
但是我討厭笑，它讓我慚愧。不知道為什麽，我看電影笑的時候會覺得很慚愧，很幼稚。
我不對父母哭，我不對老師哭，我不對朋友哭，我不對床哭。
我只會對著屏幕另一端的人哭，哭訴一切，哭訴我不敢和三次元的人說的事。
其實不過是病友交流而已。
不過他們還是比我棒太多，棒很多。太棒了，棒到他們不該慚愧。
我又會想，如果全天下人都慚愧地活著，那我不會那麽傷心了。
我又意識到這個想法多麽自私，多麽惡心，不該是一個健康積極向上的初中生的想法。
我呆楞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老師的嘴一張一合，什麽也聽不見。
「老師慚愧地活著嗎。」
「認為自己沒有教出好學生。」
「同學慚愧地活著嗎。」
「認為自己沒有達到父母的期望。」
「父母慚愧地活著嗎。」
「認為自己沒有教育好孩子。」
「我的柯基慚愧地活著嗎。」
「認為自己上輩子沒做好事成了狗。」
「某家公司的老總慚愧地活著嗎。」
「認為自己失去了太多機會。」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慚愧地活著。
我什麽都沒跟他們說。以後也不會。
我低著頭，躲避視線，沈重呼吸。
擡起頭來會萬家燈火嗎。
擡起頭來會前途光明嗎。
擡起頭來會是愛與鼓勵嗎。
擡起頭來會是父母對我殘破內心的包容嗎。
擡起頭來會是同學對我醜陋面龐的贊美嗎。
擡起頭來。
擡起頭來。
我四肢大張，躺在床上。
我睜開眼睛。
我沒對任何人說。
我到現在為止從來都是個心靈陰暗的。
我到現在為止從來都是個自我治愈的。
我到現在為止從來都是個疲憊不堪的。
我到現在為止從來都是個自卑內向的。
我其實。
慚愧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