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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怪物來敲門》影評:你必須接受,所有註定的分別

    結束語和工作人員名錄映在電影熒幕,所有觀眾陸陸續續起身。我坐在座位上把眼淚擦幹,面無表情,感到有奇異的感情註入心臟,又被某類尖銳物體刺穿。那種感覺,仿佛活了又死了,死了又活了,總歸還是活著。
    第三個故事:透明人依舊孤獨
    人們樂意把意義重大的事情掛在嘴邊,可這件事如果真的有沈甸甸的分量,那一旦將其向他人敘說,似乎又給人其實也不是那麽重要的觀感,可如果因此判斷唯有說不出的情感才足夠真摯深沈,就成了另一種形式的詭辯。偶爾,我會想,為什麽過去明明能痛哭流涕的回憶,驀然間竟然能用近乎輕松的語氣說出來,就像原本沈重的話題,用談論今日合適用餐的口氣輕易吐露。在旁人看來,肯定是諸多怪異吧!
    康納(主人公)母親死於何種疾病並未提及,但通過新藥中含有的紫衫提取物(也許是紫杉醇,醫學上說這東西貌似對癌癥有奇效),那麽姑且就推測為癌癥。和艾滋與毒癮一樣,癌癥是任何人都不想沾上的東西。哪怕這兩個字在人體中還未顯示出實體,僅作為病歷表上輕飄飄的一行黑體字,也有著不容摧毀的威力和使人瞬間絕望的強大效果。至於病痛的承受者是什麽感受,當然我並不了解,但作為曾經的波及方,我心理有些想法想要說出來。至於怎麽開頭?其實並不重要,我是「曾經」的波及方,那麽從盛載各類情感的主體被宣告死亡開始,我就應該學會像個滿18歲的成年人那樣,學著收起眼淚和歇斯底裏,穩重而冷靜地開啟社會生活,讓時間驗收成果。不得不說我認為自己做得不錯。想想,她死了一年了?兩年了?我幾乎不再出現什麽刺激的感傷。這很好,至少從目前看來,生活一如既往的不尷不尬,沒有什麽奔頭,死了又有點可惜,所以只能活著。
    甚至開玩笑地想想,如果願意主動講講如何戰勝親人離別的恐懼,我大概能寫得蠻賺人眼淚,混個熱門也說不定。放在一年前也許我真的會選擇那麽做,因為相比恍惚了幾個月的姐姐,我「自愈」速度快多了,值得驕傲值得誇贊。再不要臉些,當我精通使用「閉上眼睛說天黑」,此類麻痹和欺騙人性的好招數,不說擁有一帆風順的好人生,至少內心敏感度,俗家語「麻木」,肯定也要強上許多。
    我知道這般公開談論很是窩囊和羞慚,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說得真好,面對無力的死亡,沒有比逃避更省心省力的方法。我和主角,不如說無數相同處境的人,都選擇鋪著金絲銀繡的安樂窩,渾然不顧下面藏著毒蛇還是利劍。
    只是我大一點,可以嘻嘻哈哈地打趣生活,用遺忘抹除恐懼和傷痛。他小一點,不夠成熟,所以選擇了更激烈的方式,比如挨揍。其實我們真的沒必要可憐他,一切是都是男孩自找的,主動眼神挑釁,主動挨揍,主動,引起註意。無論形式有多詭異,但類比普通人選擇不同方式解決壓力,比如運動,酒精或向同伴訴求,它們本質上並未改變,雖然比起後者,前者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無異於飲鴆止渴。
    正如我們都明了裏面的自欺欺人,知道那些爆發和沖突無法真正讓心靈得以解脫,就像把那惡夢的瓶子放進沙漏,沙漏的下層裝著我們的恐懼。而透明人為了讓自己不被忽視而染上血腥,不過是將沙漏重新倒放,當沙漏流動起來,他也獲得周圍人的關註,可是你要記得,只要沙漏裏的東西並未改變,透明人便永遠孤獨。
    第二個故事:藥劑師的卑鄙和堅定
    「我們不能失去信念,信念是治療的一半,信念讓我們迎接即將而來的日子。」
    過去的時光讓我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信念什麽卵用都沒有,它只能讓折磨的日子更加漫長。
    看完電影我在想是不是病人都愛用一個語氣說話,連她也和康納的媽媽一樣,老是說感覺好多了,說醫生表示這種藥很有效果,說等明年身體好些了去走親戚,然後我們一起坐在旁邊笑,用充滿信心的語氣附和,還要小心不要被嗓子梗住和淚腺不受控製。這事是很滑稽的,仿佛把現實生活當成舞臺劇演,每個人都提前知道了劇本結局,還要表現出對「歡喜大團圓」興高采烈的期待,眼睛長在額頭上看不見封面加粗的「主要角色死亡」六個大字,有時候真想說艹她媽的叫什麽事!
    時間嗖一下就沒了,現在想想那一別大概是永別,而我也只不過呆了不到一個下午就再也受不了,後來的死訊也是由家人打電話通知。如今再把過去撿出來,發現當初的細節和感受早已散得幹凈,只留下了句特別冷幽默的話,「瞧,一個電話就給我把人打沒了。」
    小情侶交換鉆戒說什麽愛情地久天長,因為鉆石消失至少需要幾億年的功夫,可人的消失只在一瞬間。對此我不認為生命無常,只覺得生活特操蛋,腦袋裏想著的是明明人類多得像螞蟻,為什麽偏偏石頭要砸我腦袋上的無限怨恨。我甚至會惡毒地假設,如果能交換,那麽我一定非常樂意把它安別人頭上。當然,現實肯定沒有這種「好事」發生,我也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面,不過要說遺憾倒也談不上,更多的大概是慶幸。有照顧過絕癥病人經歷的應該明白,在生命臨近終點的那段日子,人可以被搓磨得多麽沒有尊嚴。原本有力的肢體像嬰兒般孱弱,面色好似從太平間裏擡出來的,整個人幹枯得如同一枚失去水分的葉子,僅僅是微微靠近,就能聞到病魔囂張惡臭的氣味.於是曾經鮮活的色彩轉眼破碎成黑白,留待後人像個傻逼似得重復無用的拼合工作。
    疾病,摧毀的除了身體還有記憶,當那些美好的過去被蒙上陰影,怎麽擦拭都恢復不了原樣了。
    我至今還記得臨走前她讓我摸摸她的肚子,上面有一個怪異的鼓起,藏著造成眼前景象的罪魁禍首。於是我慫了,慫得要命,連假裝在空氣上揮揮手都不願意,因為對我來說,那跟親手觸摸死亡沒什麽區別。
    所以為什麽製藥師卑鄙卻能堅定地生活呢?
    思考答案的間隙裏,我猜測了製藥師的過去,他在成為壞脾氣的製藥師之前說不定是個好脾氣的製藥師,具有人本性溫柔善良的一面。而疑難雜癥那麽多,他是不是沒能拯救過想要救助的人。長長久久的時間,一次次失敗與成功,好脾氣的藥劑師最終成為了壞脾氣的藥劑師,卻始終沒有從盡職的藥劑師變成崩潰的瘋子。
    這大概靠得就是信念了,信念成不了治療的一半,不過至少能讓你迎接即將到來的未來,電影中的牧師本可以在失去女兒後仍繼續自己的信仰,重新恢復生活的秩序,只是他放棄了。
    第一個與第四個故事:殺死愛人的王子和毀滅後的重生
    20幾歲的年紀最愛胡思亂想,想愛情與愛人,想事業和開頭窮逼的日子,想挑戰和懶癌的對抗,後來發現想只是想,不去做便發揮不出價值,自甘墮落是一種價值,勤奮刻苦是一種價值,前不著調後不著調最沒趣。
    我們似乎總是再做選擇,每做一次選擇都要失去另一種選擇帶來的附加物,所以王子殺死了愛人獲取王位,康納「殺死」了母親得到內心的平靜。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夜半哭泣,我只知道他們得到了,便失去了。正如蕓蕓眾生,每個人都需要經歷一次自我毀滅和重建,所謂不摧毀不重立,如同禪宗所雲的大徹大悟,掙脫了舊的軀殼,向新的自我前行,只要不曾後悔,那這條路也無所謂正確與錯誤。
    而我呢?我的父母已經能看到白頭發,年紀更大的長輩們身體開始出現了很多毛病,如果不出意外並且活得足夠久,將來我會迎來更多次數的離別和失去。我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她要是比我走的早那該怎麽辦?冷酷的現實清晰地擺在眼前,不會因為你年紀輕輕而拒絕表露惡意。22年的生活經歷讓我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人比我慘,可人心的貪欲和恐懼仍舊希望命運能大大賜福,讓他們走得慢一點,或者幹脆讓我走得快一點。但如果真有一天必須分離,那麽請讓我體面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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