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爬起床，牙沒刷臉沒洗去趕高鐵回鄉下。有時這種邋遢也有一種自由的感覺，像變回了一個最簡單原始的人，醒了就趕路，沒有任何消費主義的侵蝕和現代社會的包袱。不過我還是乖乖在進站前買了一杯麥當勞的咖啡，它們現在居然能轉燕麥奶了，簡直是乳糖不耐+星巴克又捨不得買，摳門人群的救星。
在車上繼續聽著 Lorde 的新專輯 Solar Power讀時光列車。這是一張舒緩的夏末初秋專輯，遠比上一張Melodrama輕鬆，似乎它也不想你認真坐著聽，當旅途的背景樂更添氣氛。在心裡默默想到，坐飛機也會循環這張專輯。
帶著消音耳機聽歌看書讓周圍的擁擠和喧囂沒有那麼難以忍受，找到自己的安全島。旁邊一個男人一胳膊架在了我們之間的扶手上開始玩遊戲，氣開始湧上胸口，又長長地呼出去了。守住自己的角落就好。他玩了一會兒手機開始講電話，隔著消音耳機都能清楚聽到他向手機對面喊，昨晚沒吃上飯，今早也還沒吃沒喝。有那麼幾秒想把自己在聖安娜買的日式咖哩包送給他，後來還是作罷。他兩站後下車了，我又暗暗在心裡感謝我的消音耳機。
車廂清空了，又上來了下一批乘客，飄來一陣不明源頭的榴蓮味。開始後悔沒有帶上喜歡的香水，繼而又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接受現實世界本來的味道。
Lorde新專輯裡討論的一大主題就是現代人對優化生活(optimization)的執著。人們為了身心靈的健康，花錢買健身房會員來補償一天到晚坐在電腦面前的生活方式，或去上昂貴的瑜伽，普拉提課，匆匆喝下幾十塊錢的蔬菜汁，吃下幾十塊錢的羽衣甘藍沙拉，在繁忙的通勤路上嘗試冥想，迫切地想找到某些治愈靈魂的東西，無論是塔羅牌，水晶，還是某些明星，某些“主義”，某些政治理念。
奇幻的是，這張專輯本身充滿了傻白甜的“愛與光明”色彩，恰好契合資本與消費至上的社會對一個完美，充滿正能量，不斷通過購買追求精神富足的個體的想像。但在一些歌曲柳暗花明的瞬間，有一種覺知與近乎自嘲的幽默，似乎在說，是的，我們都會忍不住加兩塊錢買一杯燕麥奶咖啡，都會偷偷只是因為好看買瑜伽服，都會在看星座運程或人格測試結果時下意識只記住自己想相信的那部分。健身在潛意識裡一定有消費主義的影響，冥想也是。但只要玩得起遊戲，放得下標籤，就是自由。堅信科學杜絕一切玄學的人，和宗教狂熱分子一樣，最後極有可能在某些地方想錯了；追求涅槃和超脫的人，如果回到塵世無法生存，那她和只追求物質的膚淺社畜一樣，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一切對極致的追求，都是邪教的開始。
前段時間經歷了一次全心想幫忙反被PUA,後來要落荒而逃的魔幻轉折，我爸破天荒第一次沒有直男地責備我抗壓能力低下。但在一次跟我談存錢投資時，他岔開了話題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自由並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所以我以前不是反對你買東西喝咖啡，只是希望你不要不能不買/不喝;我以前也不是反對你談戀愛，只是希望你不要過度狂熱。”
但“有幫助”和上癮之間，熱情和過度狂熱之間，始終是不容易劃出一條清晰的界線的，身體和潛意識發出的警報往往要過很久才被注意到。
自由有時只能是摔了一跤之後自嘲的苦笑。
坐我前面的人把列車窗上的簾子拉下了一半，遮住刺眼的陽光，也順帶遮住了我永遠都看不慣的無聊平房。一個女孩上了車，坐在我旁邊。我幫她把行李箱托起放上架子，客套幾句之後又回到各自打發時間的沉默。我決定繼續開著耳機的主動降噪模式，看著隔壁路軌治愈地分離又合併，路邊的青草和灌木，窩在世界正中我安全優化的泡泡裡，直到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