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開始，他就一直這樣。
沒擔當、沒責任，一直打遊戲到深夜，拿著我媽媽賺的血汗錢給自己的遊戲充錢。
喝大酒，煙不離手，臟活不離口，跟一群狐朋狗友吹著牛，仿佛自己是總統。每次宿醉後回家就吐，吐完後直接暈在地上，還得我和媽媽把他扶起來。
看見別人家優越的生活會羨慕，於是讓媽媽給他買了很多件名牌的衣服和鞋子，仿佛這樣就與底層社會斷絕了聯系。
可有些東西，不是靠物質就能改變的，他畢竟是生在泥潭裏的人。
從不過問我的夢想，不問我喜歡什麽，這個家裏關心我的只有媽媽。等學了幾年舞蹈，便開始讓我在酒局上跳舞，並大誇其詞地說自己對我怎樣嚴格，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功勞。舞蹈班的價錢越來越高，每次都要媽媽打著友情牌去跟老師講價。後來不學了，我沒問為什麽，因為我從媽媽的眼睛裏看到了愧疚。可我還喜歡，很喜歡。
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要從老家回來，房子是媽媽買的，貸款也都是媽媽一個人還，生活壓力很大，這個時候回來無疑是雪上加霜。他沒跟媽媽商量便把奶奶接了回來，媽媽與他大吵了一架，他一急，扇了媽媽兩巴掌，那聲音很響，巴掌印在媽媽臉上顯得很紅，那巴掌印也印到了我心裏。
我在想，我或許恨他。
上了初中，奶奶生病，很嚴重的病。她生病住院的錢都是媽媽出的，好幾萬，媽媽一個人要努力至少兩年。我恨我年齡小，不能上前搭一把手，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媽媽，你還有我。
似乎從那時候，我發覺，我以後都為媽媽而活，我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兒的委屈。
於是我開始反抗，他一罵我，我就會特別大聲地跟他吵架，說著他之前的混賬事兒，讓他知道自己就是個敗類。有時候他會想上手打我，就像小時候那樣，把我扇到門口，在狠狠地罵兩句臟話，然後關門進屋。可我長大了，我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我把臉伸過去，然後瞪著他，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樣，但巴掌並沒有來晚，依舊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臉上。
我恨他，我想。
等我上了高中，他也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每天白班夜班輪流上，上學的時候我會想，媽媽見不到他是不是會很高興。等我放假回家，媽媽跟他卻是和和美美的樣子，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我很生氣，但我不敢發火，因為媽媽很開心。
高中畢了業，媽媽讓他請假，說是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他同意了。媽媽那天笑的很開心，做了一桌子飯菜，色香味俱全，他舉杯與我共飲，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和解，好像我們真的是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但肯定的是，那天晚上我很幸福。
我想，我或許又沒那麽恨他。
我想我錯了，我恨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那是我上大二，那天雨很大，他沒有帶外套和手機，媽媽不放心，打著把傘就去找了他，給他送完東西往回走的路上，被車撞了。等我匆匆趕到時，媽媽已經睡著了。
我崩潰了，我哭了很久，久到淚都流幹只剩哽咽，也想了很多，多到我之前都不會回憶起的小細節。可是都回不來了，“子欲養而親不待”。
從小到大，我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想要什麽喜歡什麽都是媽媽給的，她盡全力滿足我的少女心，理解我的小心思，安撫我的傷疤，告訴我人要朝前走，世界很美好，人人都很溫柔，即使是爸爸也是愛我的，我會有更廣闊的天地，要有勇氣面對一切。
可她不在了，我為她而活，可她離我而去，我該何去何從呢？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隨媽媽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