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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過一個朋友

我曾有過一個朋友。
我們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學,高考結束之後,他對我出了櫃。
當時的我並不是很吃驚。一方面是我對耽美文化的接受程度很高,另一方面是他的性向解釋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對女生的態度。說來有些可笑,早熟的他成功掩飾了對心儀男孩的迷戀,卻完全沒註意到自己在女孩面前有種近乎冷漠的泰然自若。
說出秘密之後,他仿佛松懈了下來,我們各自去讀大學,友誼照常運轉,只是多了一些交流。那時他很喜歡看校園耽美小說,我給他推薦了很多他也不滿足,大概是為了彌補自己青春的遺憾吧。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慢慢發展成除去逢年過節問候,只有找對方幫忙才會聯系的程度。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一年也只見一次面,我們的相處模式仍然不變。
直到去年的某一天,他在聊天軟件上找到我,粗略地寒暄之後,向我提出一個請求:
他想要和我形婚。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個玩笑。
所以我發了幾個表情揍他,然後告訴他我是直的。
可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告訴我,雖然他的父母都知道他的性向,甚至見過他的男友,但外公外婆年紀太大,無法接受……這樣那樣,無比牽強的理由。
我當時的感受是……沒有感受。
一種隔岸觀火的全然冷漠驅使著我和他交談,無視了他的請求,我直接問他,結婚是擺酒還是領證?工作的事情怎麽辦?男友怎麽想?婚前財產要怎麽處理?婚後是否一同生活?
他很多問題都無法回答,只是不斷向我傾訴痛苦,並不斷向我尋求幫助。
我一面從他的回答中尋找著漏洞,一面慢慢地體味到了被朋友背叛的悲哀,那是一種並不激烈的,寒冷的情緒。
我一面對他現在的情況做著判斷,一面禁不住回憶起了我們的過去。認識了十年,從灰頭土臉的青春期到仍然狼狽的現在,我回憶起我們一同走向教室,回憶起我們一同在學校後山餵野鴨,回憶起老師以為我們早戀而含沙射影的談話,回憶起他出櫃時強行掩飾著驚慌的表情,回憶起他大學放縱自己的時候我為他報名了防艾講座,回憶起他終於鼓起勇氣向自己十六歲喜歡的男生告白……雖然失敗,也被那溫柔的男生安慰,我回憶起一切結束之後他在電話裏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們互相陪伴了十年,我大概是他第一個如此信任的朋友。
然而他還是想把我拖進同妻的深淵之中。
同妻這個詞,相信大家並不陌生。
到微博,知乎,甚至百度進行搜索,你會發現很多很多觸目驚心的新聞和研究。但我並不是旨在抨擊騙婚,也不是想探討中國同誌群體的生存狀況。我只是想……直到現在,我仍然想要幫助他。
可我幫不了他。
我體會到了他的痛苦和恐懼。不管網絡上腐文化如何盛行,不管又有多少國家通過了同性結婚法案,我們身邊大多數的人,還遠遠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同事,甚至一個陌生的明星,陌生的政客,是同誌。
失望,憤怒,斷絕關系,甚至送去電療,這種錯誤的對待方式還大範圍存在。我的朋友,他所謂的被父母接受,是真的嗎?又或者,形婚甚至騙婚……是他父母的授意?
我完全能理解他的痛苦和無奈,但我還是非常明確地拒絕了他。
考慮到他一時無法扭轉的道德觀念,比起曉之以情,我嘗試著動之以理,我告訴了他一些形婚卻產生感情,最終拆散兩對同性情侶的案例,還有更過分的,形婚中“妻子”用“丈夫”的“出軌”證據來打離婚官司,搶奪財產……我暗示他,如果有利可圖,一個不愛你的女人怎麽對待你都是有可能的。
他果然退縮了。
他一邊退縮,一邊受傷地問我——你也會背叛我嗎?你明明是我的朋友啊。
看到那句話,我突然明白,他已經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我無論如何也原諒不了他,嘗試著,把自己都不想要的命運,塞到我的手上。
時至今日,我仍然感受到他的痛苦,我仍然同情,憐惜他。
但我再也不會信任他了。
就在那一刻,我徹底地失去了他。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的關系就結束了。我把他放到了……熟人,同學,總之仍然是可以聯系的位置。我仍然會幫他的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然後我也會因為他陷入痛苦的思考……如果他真的走上了騙婚的道路,如果我收到了一張請柬,或者聽到了什麽消息,我是否該為他的妻子做些什麽?
我該如何做?
……只希望,這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
在這裏,我忍不住要做一些可能聽起來並不愉快的警示。就拿我的朋友舉例,他外表樸素,作風踏實,工作穩定,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像我們在藝術作品中閱讀到的那種“攻”或者“受”。但他天生的取向決定了,他只愛男人,只愛男人的身體,他永遠也不會去愛女人,身或者心。
所以,如果你遇到了這樣的一個男人,請不要被他蠱惑。
他永遠也不會愛你。
而沒有愛情的忠誠,聽上去難道不像個玩笑嗎。
沒有忠誠的婚姻,聽上去還不夠危險嗎。
如果,你愛上這樣一個男人,你忍不住想要改變他,想要成為他的妻子……請靜下心來想一想,愛情也好,需求也好,一開始他就無法給你的東西,難道會在你逐漸老去之後憑空誕生嗎。
如果,你也有這樣一個朋友,你忍不住想要幫助他,想要成為他的避風港……請靜下心來想一想,法律也好,輿論也好,你真的能全身而退嗎。你又該怎麽確保,他不會傷害你呢。
就像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能從我身上獲得什麽樣的便利。我只知道,他從頭到尾都只考慮了自己。他從頭到尾,就一丁點都沒為我想過。除了一句輕飄飄的,“你不是單身主義嗎?”。
這還是,兩個擁有十年友誼的人。
大概是到了深夜,人的思維尤其活躍的緣故,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今年的春節,我們沒有給對方拜年,默契地相互避開。
我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有羞愧和懊悔。
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我對他的堅決和……同情。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多年前的某一天,學校裏下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我帶了傘,在屋檐下撐開,並叫他一同躲在傘下。出於青春期某種奇怪的自尊,他拒絕了,自己昂首挺胸地走進雨裏,我翻了個白眼跟在後面。我看著他慢慢被淋濕,只覺得幸災樂禍。
而現在。
我是無法讓他到我的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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