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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第一人稱悲劇故事

到年底的這段時間,人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進入到一種「總結」的氣氛當中。我覺得這是留在人意識里一個最傳統的「功能」,因為「總結」有兩種主要的意義:一種是真的是在總結,然後為明年的人生做出計劃;而另一種就是告別那些遺留問題,一股腦地丟給未來的自己去處理。
之前寫過另一篇關於「悲劇故事」的內容,是《非第一人稱悲劇故事》,其實當時還留了一部分。還有一種悲劇故事,就算是別人的,在當事人聽完之後會自動地將自己帶入,而變成一種「類似第一人稱的悲劇故事」。
編劇課的第一堂課,或是開始接觸到悲劇的時候,往往會用一個類似的問題作為開場:悲劇的作用是什麽?
我代班話劇社公開課的那次[前情提要],我用李國修老師的「悲劇理論」,讓話劇社的社員感受過一次用悲劇情緒來帶動劇情走向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哭戲三檔案」:文本檔案,即文本本身觸人心弦,使得表演者深受感動;如果檔案,即表演者將自己帶入文本當中,在哭戲的當下幻想如果劇情中的角色是自己,或是遭遇悲劇劇情的是自己的至親,而流下眼淚;以及經驗檔案,與文本無關,是表演者在需要哭泣的當下,調取自己內心深處一些痛苦悲劇的經歷,以此刺激表演當下發自內心地哭泣。
每個話劇社的社員都會用這三種方法再表演一次「悲劇」,從而試著自己尋找到自己最適合的一種、在當下能夠快速調取悲傷情緒的方法。在試著「哭著讀完菜譜」之後,他們又進行了另一輪的嘗試,朗讀《麥克白》第五幕麥克白的經典獨白,當他得知自己的夫人自殺之後的一段「虛無主義的獨白」。這一次,我沒有再解釋這段獨白的背景以及麥克白是在如何的心境下說出這段獨白,全靠大家自己去感受文字里藏著的情緒。
為數不多排演過《麥克白》的人,當然知道這一段故事的背景,他們反而在那段獨白里沒有太多的情緒,恰如其分的表達出了一種近乎「頓感」的絕望,這種絕望是當事人明知道改變不了任何,但又不得不繼續他的抗爭和選擇,所以這一段獨白更像是一種過渡,甚至有一種「如釋負重」的錯亂情感,因為麥克白再無牽掛——當然,這是我對這段獨白的理解,因為每個人在表演這段時會有完全不同的理解,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真實人格的情緒下也有會不同理解。
而那些沒有參演過《麥克白》的同學,畢竟是公開課,不僅僅被社員看著,還有一堆外部人員盯著,他們的表演也和我的預期一樣,開始有了完全不同的劇情走向。當然,就會上演悲劇故事常有的「劇情」——走不出去。我不知道這種演技劣跡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的,當一個人表演一個悲劇角色後,會有一些「多余」的延續表演,即自己被困在角色之中,他所表演的悲劇戲份比故事本身還要復雜多元。
所以,一些社員在深情並茂地讀完這段獨白後,開始痛哭、跪地悲鳴,半天走不出所謂的「角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絕望感」和努力想要告訴所有人「你看,我竟然可以把一個角色演得如此入戲,我真的太適合表演了」。只要有第一個這樣的表演者出現,後面就越會出現這樣的表演方式,因為他們儼然開始內卷起來,誤以為這種「走不出來」的表演形式,是一種對表演最高評價。
畢竟自己沒有走上演員這條路,所以也不好在這里對此進行妄斷。就拿寫作來說,我也曾因為寫悲劇故事而把自己困在其中。但這個時候,我又能理解,那些因為一個角色的呈現而把自己困在劇情當中的演員——當然不是指那些需要通過內卷讓別人覺得自己很會演的「多余演出」。
所以,我也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些悲劇故事明明不是我親身經歷的,為什麽我會因為它而真實地感受到悲傷和痛苦,甚至還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演員常常會在某一場景的表演時,將一種本不屬於他本身的情緒爆發出來,比如憤怒、痛苦、悲傷,而這些情感對觀眾而言,能夠從直觀感受上就對其做出評價——他在表演里的憤怒竟然是真實的,並不是公式化的演出——他是怎麽做到的?
顯然,他在那個時候使用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憤怒到頭頂的青筋暴露,或是悲傷到眼淚和鼻涕都不受控製,更甚還會一個角色陷入到完全無法自拔的抑郁,在拍攝的那段時間習慣用角色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去思考一切,從而帶入某一個角色。
但「情緒」並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也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
憤怒可以表演,但是欺騙過大腦真正釋放的憤怒情緒,本身就需要「技能冷卻」。所以你有機會就會發現,那些參演戲劇的演員,在演完一出情緒爆發的分鏡後,現場工作人員都會非常「冷漠」地進行下一個分鏡的場景布置、燈光調整等等,而忽視那個演員的「後續」,因為他需要從剛才那種突發的情緒里走出來是需要時間和「對沖情緒」去平衡的。
我很能理解這個過程,悲劇故事不會無端地出現,也不會在某一個節點戛然而止——除非它已經成功地將這種絕望傳遞給了讀者,否則這種情緒是不會消散的。就算故事戛然而止,寫作者也會深陷這種痛苦之中無法自拔,從而形成一種「類第一人稱悲劇故事」的經歷,因為這種情緒沒有得到釋放。
所以,這就是為何中國式劇本里,常常會在「起承轉」之後,追加一個「合」,因為突發和轉折的情緒需要有一種善始善終的結尾,否則,這種情緒就成了一種讓人惱怒地「文學劣跡」。
好了,扯了一大堆關於演員、創作者走不出自己參演或寫作的悲劇故事的原因之後,我們再回過頭來回答最開頭的那個問題:悲劇的作用是什麽?
一般答案都是「讓人更加珍惜現實的美好」,這個答案沒錯,當然也不算對。因為一個人從讀懂悲劇,到珍惜現實的美好,這個過程非常的冗長復雜。有時候需要幾年的經歷,甚至在人生最後的那一刻,因為黄金回想起了一個一直未曾解開的心結,才會在那一刻理解悲劇所帶來的意義——比如一個從來不會對子女說對不起的父母,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才會說出那句子女一輩子最想聽到的「對不起」,但是他是真的想說「對不起」,還是他只是想用這種唯心的方式讓自己的「後事」不至於那麽淒涼,而得到子女暫時的原諒。
我理解的「悲劇」就是一種突發情緒。那些本不屬於讀者、觀眾所經歷的人生悲劇,卻因為情緒的感染而成為他們的「類第一人稱悲劇故事」,他們也需要在這些悲劇的劇情里做出「選擇」,甚至是咒罵創作者,為什麽不讓這一切停下來,而是還要一再地悲劇下去。
當這種突發情緒產生時,它需要另一種「對沖的情緒」作為平衡。他們開始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因為他們看過了更加殘缺的人生;他們開始接受自己的某一段悲傷的經歷,因為故事里比自己更悲慘的人還堅持著他們的「讀者期待的善始善終結尾的」人生;他們甚至會用最簡單的方式,合上書、關掉電視讓它被停止在悲劇徹底來臨之前的那一刻,他們是神,操縱著悲劇的進展——因為他們的人生也在這樣的逃避中,規避了那些悲劇的發生……
這些突發情緒終會消除,而消除的方法,就是讓這些「類似經歷過悲劇」的人,去重新找回生命里原本被忘記的喜劇。
對,這就是我認為的答案——悲劇,本質上就是喜劇的縮影,只不過它只把故事說了一半,而那些喜劇的結尾,得讓讀者自己從現實的經歷中找到。一瞬間,或者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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