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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毒物

最近不知道為何開始流行一種新的「愛國流量密碼」,其內容都是一致的——一個人拿著手機隨便進一個書店或是超市,只要看見有兒童讀物的地方,都會一頁一頁地點評這本兒童讀物存在的「問題」。
首先那本書本身就是精心挑選的,放在一個本不屬於它的位置,在視頻里為了讓人覺得那是隨機挑選的一本書,所以它被放在了並不屬於它的顯眼位置。其次,那本書一般來說都會是「童話書」,因為它里面存在的問題都是一樣的。
之所以說它是新的「愛國流量密碼」,是因為這些拍攝者都是以「毒教材」的視角來批判視頻里被解讀的童話書——童話書里的插圖是日本服飾、故事里的主角名字是外國名字、故事的背景是以基督教為主……實在找不到「瑕疵」的,就會評價故事太過幼稚,根本沒有教育意義。
明顯是這套邏輯經過了抖音用戶的「市場考核」,所以以這種內容為主題的拍攝內容開始越來越多,都打著「愛國」的旗號賺取流量。當然了,扯上愛國元素的,在抖音本身就會有自帶的熱度,無論它是一本正經的自我高潮,還是一種非常低端的低級紅高級黑。
事實上,童話書「不愛國」本身也很好理解,因為童話這個題材本身最讓人熟知的「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本身就是外國作品,至於日本畫風甚至是日本名人為主角的故事(例如桃太郎),本身也是因為中國過去有段時間對日本童話文化漢化的流行(同一時期還有日語歌轉譯成中文歌)。
如果按照這群人的愛國高潮,那就應該出一本以中國童話為題的作品。但關鍵是,流傳在中國坊間的童話太多,而且又被植入了太多「三俗」的內容,便於內容的傳播和(可以讓文盲)理解。很可惜中國並沒有「格林兄弟」這樣的角色,去充當收集童話故事的人,所以中國的童話故事本身沒有形成完整的體系。
另一方面,因為坊間故事要作為流傳的故事,擁有一定的「目的性」,比如恐嚇小孩子聽話、或是僅僅只是起到了「人類社會第一生產力——色情」的功能,那故事本身也會因為目的性被曲解和重編,以至於它不再「適合」被記錄下來——因為沒有人會真的潛下心去追溯每一個坊間傳聞的源頭。
當然,坊間的故事也有被搜集成冊的,比如《笑林廣記》,雖然通篇的屎尿屁確實很有坊間的文化趣味,但是要怎麽給小朋友解釋「美少年為什麽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儲存成年男人的陽氣精華」呢?要說有「毒」,《笑林廣記》完全不是給小朋友看的讀物,更像是床頭情趣笑話集錦。(有空大家可以去看看,早期的成人笑話精選集)
其實要反推「中國沒有童話」這個命題本身也不難,自古以來婦幼本身就是弱勢群體,中國的男權社會畢竟持續運作了這麽久,想讓它真的重新調整婦女與兒童在社會的地位,本身也需要一個時間。而在男權社會,「童話」自然就沒有了「市場」可言,再具有教育意義、想象力、甚至是治愈能力的童話,最終在「市場份額」上都幹不過四書五經。
西方的童話看似是「睡前故事」,但本身也是學校教育重要的一環,將成年人世界的故事和最開始建立價值觀的「對與錯」都變成了童話故事,便於小孩子去理解社會秩序。當然,我也堅持一個觀點——事實上《格林童話》是一本成年人的童話。
比如我至今都不理解《藍胡子》到底有什麽事要告訴「小孩子」的,一個長相怪異的藍胡子貴族娶了好幾任妻子,他後來又娶了一個女人。有一次藍胡子要出遠門,把城堡的鑰匙交給新婚妻子,並警告他鑰匙可以打開城堡所有的房間,但唯獨不允許打開地下室最里面的一扇門。但是新婚妻子還是沒有忍住,偷偷打開了這扇門,發現里面都是藍胡子前幾任消失的妻子,她們的屍體被吊在昏暗的地下室……你說說這個故事要告訴小朋友什麽道理?
再回到童話本身,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童話的根源其實都是神話故事,這些神話故事其實至今也是個謎——它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人類對最初的恐懼產生了某種具象認知?所以你會發現,《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其實有很多故事是匯集了希臘神話、北歐神話的坊間版本。中國也有神話,但「神話」這個概念除了被道教吸收以外,它在儒家文化里是「怪力亂神」本身不允許被提及的內容,「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沒讓你「信神、拜鬼、搞封建」。很可惜,從中國神話里本身可以演變出很多浪漫主義的文學內容,甚至還有超現實主義的思考,但最終它們被限製在「誌怪文學」的領域,還被扣上了「玩物喪誌」的高帽子。
理解了儒家文化的「基本準則」,再來討論中國該不該保留神話故事,以及神話故事進化而來的對幼童具有教育意義的童話故事,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麽中國不存在童話故事集錦」的根本原因。童話故事本身是一種「包容性」的匯總故事,它沒有強烈的「政治目的性」,至少不會出現《西遊記》里重佛貶道的「目的性」,宗教色彩的加入,會讓文學作品擁有一種被偽裝的「包容性」。一旦有人提出了與教義違背的「故事」就會露餡兒,因為他們一定會遭到撻伐,甚至是當作異教徒送上火刑架。
有趣的事,在最早被毀成集錦的《格林童話》里,故事里居然還出現了「善良女巫」這樣的角色,這本身和獵巫行動是相違背的——因為故事的收集本身就是包容的,甚至有很多關於女巫的故事,是在獵巫行動以前就全在的。而故事集錦本身沒有被獵巫行動的「目的性」所左右。
童話故事的「毒」,事實上就是想象力閥門是否有人去打開的「惡」。儒學對思想的規範,一旦用在兒童的思維上,起到的效果也是一樣的——拒絕過度想象,所以更不應該受到「童話」故事的毒害,讓他們擁有了多余的想象力。
我大概就是被「毒害」的那一代,在本應該學習四書五經的年紀,我竟然在全是屎尿屁的《笑林廣記》,所以我到最後也是一個無法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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