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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報某君書

某君:
您好。我不知道您將被何人逼著讀這封信,但我清楚您讀到這行字時,我已考上大學,即將開始直到世界末日的專業化生活。就像瑞德與斯嘉麗一刀兩斷時所說,一樣寶物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願記得它們最好時的模樣,也不想修好再終生看那些碎了的地方,我並非要來找你死纏爛打。我想要的,只是上次會晤時你承諾的書單、一番公正合理的解釋,以及指出我應改正的過失。
您曾說我冥頑不化、油鹽不進,但證據何處、對策又何處?我早已深知真相我不過是上帝隨手棄置凡間的一個水貨。既然是水貨,那就做一池清水,積極容納各種有用的溶質。蓄水池幹幹凈凈地委棄在城郊,或保持清潔,終而無用;抑或拉來幾個農家婦女,唯作洗內褲的無聊水缸——您不肯教我真的知識,反用各種廉價信息加以敷衍,豈是以為我智力的清水只配得上洗滌淫穢破舊的內褲?然而水是少有固有不良傾向的,當它容納了鈉塊,造出的燒堿服務了工業,它便被開發了一種重要、實用、財源滾滾的生產潛能。正如上次會晤,您的話在筆記上欲查即有,學習成果已被體現於新作《與劉小川書》;那道思考題也銘刻在心,從此更加平等地看待不同階層的生民——有哪個知識點被遺漏、未被理解麽?有言在先,聞過則喜,水的過失與無用僅僅是其中之物,倘投鈉塊,即便爆炸也因得到升華欣然接受,水為內涵而非一個純凈的自我感覺思量。只要肯說可繕能力,我有什麽是不能學,何處是不能改的!
您曾說我只配被哄、十分纏人,於是用“陪你出來是想讓你放松”歌舞升平,用各種家常裏短填我智力的水池。其中用意不過是想畫一個被笨蛋當大煙吸的太平景象給我看,防止社會客觀存在的陰暗面擊垮曾多愁善病的殘軀。然而對於從“無欲望狀態”中重生的我,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意義之網”的召喚,使我渴望面對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以那張“網”為存在的唯一渴望的人,近乎將自虐當作幸福。魯迅憤世嫉俗,無可奈何,是的他痛苦;但他永不可能希望用吃喝嫖賭從中抽離、吸著廉價快樂迷糊著舒服一輩子。——達到或正在前往這種境界的人最不屑的就是指向麻痹的哄騙與寬慰。只要能進一步完善那張“懸掛著人的意義之網”,杯水風波就該靠後站。歡樂根本就是沒有的,也是不應該有的,哄騙只能阻礙我成為勇士。如果人生真的有意義有目標的話,也絕不會是我們的歡樂,而是某種更為合理與偉大的東西。您能把生死之思展現給我看,固然覺得會使我面對鮮血,但我痛並快樂著。選擇追尋意義的人其實也選擇了厄運。生命如塵,能承受多少重量,就能顯現多少光華,您再哄我就是悶死我、蒙我的眼!
我告訴您,我從來就未把您當作過什麽知心伴侶——野獸與仙人不需要伴侶,對“意蘊”的渴求本身是一種本能的淫欲,所以我是頭野獸,你卻像仙人。我承認自己就是個江湖騙子,騙您出來,要釣您的知識、蹭您的講座。當你像“把好玩的分享出來逗樂孩子”般扯閑篇子時,我一直幹著急。直到前幾次,在頭腦風暴中迎接波濤時,我知道這才是我想要的節奏。每年當你問我要不要帶些禮物,我都回答,想想我缺什麽知識或品德,把我最明顯的缺陷填補即是最佳禮物。因此我對您毫無責怪,反倒覺得上那麽多課都沒付錢、活該被停課被處罰。唯一值得可惜的是,書單不知還會不會有了,過錯未被指正就刪好友了,漫畫和音樂要自學了。
我最欣賞的短篇小說《朝聞道》(劉慈欣)講了這麽個故事[男主一夥渴望推演出宇宙模型,但成功在即時被來自外星高級文明的“排險者”阻礙,說這過程會導致宇宙毀滅;男主說,我一生的意義就是那模型,若無法推演就請將它講授給我;那人答,高等文明受宇宙規則約束,不可向低級者傳授他們未發現的真理,但去到“真理祭壇”先教你再殺滅你是可以的。]於是男主做了,死了,不後悔。“當宇宙最宏大最崇高的美一覽無余地展現在眼前時,生命是極其微小的代價。”男主臨行的一夜,連家人也不想了,一心只願撲向“真理祭壇”盛開的絕望與希望。您不過是一個排險者,我崇敬您不代表想讓你做伴。他長相毫無特色、似乎只是個表示人類的符號,你也只是個文化符號。文中另有一類“星雲生物”為了科研、將自身進化為裝置的一部分,我亦如此。
因此,請您至少說話算話,保持一種同事關系、利益關系,如此便是上帝的極大恩賜。給我書單、解釋與批判後,您可以打我一頓,威脅交出錢包也行。總之,除了“意義之網”、“宇宙終級真理”之外,我別無所求。您說知識能自己學、非要教嗎,可我就是太急切、太渴求了,不願耐心等待那麽久。我深知,您恨我,這個世界恨我,就連我本人也恨我,不過我愛世界、愛“意義”。為了配得上他們,我必須不斷尋求改變、自我修繕。原罪將在投身事業與修煉道德後得到沖淡。您對我的幫助,短期看是仁慈待了仇人,但長期看是共同發展了“意蘊”——我們都是 “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而當年張“網”互為接應,則產生了“社會歷史的意蘊層”,我們站在文明進步的統一戰線。我一大部分早在兩年前就死去了,所剩只有包括能力與情懷的精魂,與一個配得上它的軀體。因此,您對我的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對象。恨我,愛“意蘊”,就請幫我最後這幾個忙。從此以後,人間蒸發,化作“真理祭壇”飛向天盡頭的火光,再也不來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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