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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呢

*對一個人的人格失望,我覺得沒什麽比這更羞辱自己的判斷能力
*我和S同學的故事
——
雖然我明後天還有三科要考,但那不重要,我們市期末考試一向劃水。所以我突然想到了這個——醬醬——又是各位熟悉的情感話題。
上一次我寫這個還是為了吳同學,不過算了吧,我接受現實了,當初寫得那麽痛,看得我自己都酸,現在沒啥事了。年輕嘛,為愛受傷,然後快速愈合,等待下一次上刺刀的機會。
這次我們的敘述對象會讓這個話題變得更隨意和快樂一點,因為我們要講一個正經男同學啦(男女關系永遠比女女關系輕松更多,親身實證)。先明確一下這個故事裏的主人公和我們之間的關系。
鄭同學,男,當下愛稱為sure,我們簡稱他為S。
璇姐,如前(某篇文章)所言,一個文靜嫻雅的女孩,現在在文科實驗班,我們簡稱她為璇姐。
我,一個精神狀態奇葩,以至於可以自己分析自己情感狀態的奇行種。
三花聚頂,不是,好戲開臺。
如前所言,我的坐標位於東北三省某一地級臨海城市。(不是吧不是吧這小破地方竟然是地級市)(對我剛上百度查的)所以在這個小得可怕的地方裏,我和S,璇姐來自同一個小學同一個班級,中考考進了同一個學校同一個未選科的實驗班。
(我和吳同學同樣來自同一個小學同一個班級,不過高中是選科後同班)
緣,妙不可言。
總之形容一下我們仨小學的狀態,簡而言之:八竿子打不著。
S是我們班不記名班長,記名足球隊長;璇姐是我們不管事的記名班長,行政學委;我,混吃等死,肝學習不社交,沒有一官半職。
我們班裏的雙子星(原諒這土到爆的用詞,我覺得它符合10年代的語境)是S和璇姐,簡而言之,任何外出參加比賽或者活動的名額都會落在他們兩個頭上,很有名氣,成績也一樣是班級前兩個。璇姐比S要厲害一點,她穩重嘛。當然小學你也看不出來什麽。
我,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埋頭苦幹,不招喜歡。這是我們班主任和我的私人問題,我就不贅述了。總之結果就是,在這兩位老師的紅人面前,怨屋及烏,我完全沒有攀關系的打算。璇姐性格溫和,還能和我講兩句話(她和誰都差不多,很大家閨秀的風範)。S和我就沒有任何必要有交集。
視線轉移到高一這一年的糊塗事,我後座的哥們曾對我和S的關系發表過這樣的評價:
青梅竹馬,真好啊。
我:不,我覺得你可能誤解了什麽。
從技術範圍上講,的確,我們從六歲開始認識(知道名字)。在六年級我做出那個“不要再痛苦”的決定後,我媽莫名其妙地認識了他媽,然後發現我們兩家只隔一條馬路,然後我們就成立了一個統一戰線聯盟:上同樣的補習班。從而時不時互相搭車去上課。
但從實際上來講,我倆是真的不熟。認識將近九年的時候交流還限於“你吃了嗎”和“沒吃”。不過我倆關系倒是不差。就,有點類同九年沒說話的兄弟上來說借錢,他還沒說借多少我就伸手掏兜了(當然S這人個人性質另談)。
(這裏我還是得感嘆小學班主任的馭班之術,我是真的對那有家庭歸屬感,不然也不會又愛又恨)
在我們的故事線進入初中這三年之前,先講一下S和璇姐。強調:他們兩個總一起出門活動。於是從某一年記不清日子的時候開始,我們都約定了一個事實:S明目張膽地喜歡璇姐。
不是什麽正經喜歡法,S自己這麽說而已,沒有任何行動,我們也就就此調侃。
這真是整班都在嗑的cp,璇姐一直就是笑笑不理會。她是真的厲害,什麽狀態下都至少保持外貌上的心平氣和,大氣隨和(我就不行)。後來六年級稍知人事了,S表示:不喜歡了,璇姐戴眼鏡了。
當然,具體原因我們後續分析,故事線繼續推進至初中三年。
前兩年半裏,盡管有搭車這檔事,我們兩個的交流幾乎為零。也不熟,也不很想挑起話題,就是尷尷尬尬地在車裏坐著,他坐副駕我坐後排。
奇怪的是,我爸媽都非常極其特別喜歡他。
我爸就算了,他多少是想要一個S這樣的兒子:可以跟他聊足球聊體育。他自己就還是沒長大的少年心境,非常喜歡S從前身上那種稚氣不脫的幹凈。我是一直知道S那種清澈正直的氣質,別管他是不是裝的,總之讓人覺得這個人很開放透明,相處沒有壓力。
(我爸鄭重地說過不止一次:S是他的男神。)
(不過後來搞出那檔事他就不說了,我爸還更是護親犢子。)
我媽就奇怪了。母親嘛,通常會對我身邊出現的一切異性同種生物釋放力所能及的最大敵意,我都習慣了。我覺得多少和S那個時間段的外貌有關系。他是真的矮,我當時一米六,他大概一米五出頭,是扁塌塌的圓臉,還長得又白又潤,非常激起人的母性心理。
再跳一下時間線到三年後的現在,我媽說了一句:我不擔心,我感覺你倆是最沒有可能的。
確實,因為他不僅激發我媽的母性,他還會激發我的母性。
跳回去。
你周圍的環境人物都會影響你的態度,尤其是你很在乎這個發表意見的人時。我第一初戀就是這麽黃的,我深有體會。
所以在我爸媽的感染下我也開始關註S。大概印象就如上言:非常正直。
(其實“正直”這個特質來自我們小學班主任的耳濡目染,極端點說是不近人情。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這點:所有真正和班主任有情感聯結的都會感染她那種市儈的正直,然後因為沒有人情往來的生活經歷而走歪一段時間。這裏包括我。)
(走歪指的就是只有正直沒有市儈)
我,非常受自己的美學追求影響。就是說,我很容易平面化人物形象,然後被一面光鮮亮麗吸引。我不隱瞞地說:我喜歡S,我熱愛S,這種感情廣布在我人生所遇的每一個恣意少年身上,他並不唯一。
換句話講,我喜歡,我熱愛無所畏懼意氣風發走馬觀花不知失意的年代;我熱愛一種蓬勃自由的偉力;我熱愛叛逆精神和不求務實;我熱愛漂浮在現實庸俗、困縛、拘囿、沈溺之外的無限可能。我熱愛永恒,熱愛做夢。
我愛少年。
我愛少年赤誠,年少真摯。我說過,我無法忍受對真誠的背叛,哪怕背叛無法避免。
我無法忍受,無法接受一種心血來潮。
在三年的最後一個月,中考之後,突然我們之間的關系發生解構重組。我懷疑轉折發生在我給他發了一段視頻——他中考考得不是很好(相對而言),為了安慰他,我爸的主意——我爸稍微喝了點,在那說:我鄭重地說一下,你是我男神。
小男孩的自尊心嘛,有什麽不好了解的。
人不能記清楚任何一種逐漸發生的升溫。我覺得自己和S後來一直是一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就是那種,我覺得在他附近待著很舒服,但再近就不合適了。
高一開學璇姐在班裏,我照三年前的常調侃S和璇姐,他就那種很氣,但是不能對女孩子發脾氣的表現。
我真的很損,我願意的話。一旦對某人卸下防備,我也不知道我能說出什麽自以為玩笑的話來,我很抱歉。
其實多少他鬧明之前我都聽到了風聲。但直到某一天放學,他撞我肩膀問我:吃巧克力嗎?
我們倆旁邊還有一——大——群——人——包括他的僚機和我的團夥。
這裏插播一句,S一直以摳門聞名,這也是我挖苦他的主要把柄之一。具體原因和他的家庭情況有關(啊不是家庭貧困啊我還沒那麽格色),他那種不知道是不是裝的正直耿直,激發母性情懷的性格也是一樣有關家庭,此處不方便評論。
於是我躥了三米遠:謝謝謝謝謝謝我平時說你摳只是開玩笑而已你不用為了這個證明自己。
我緊張到破音了,也不知道他們聽沒聽懂。S拉上帽子被他的僚機們嘲笑,我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悲哀。
悲哀我們原來不過如此,他原來不過如此,我原來不過如此。
憤怒我知道這引信一出,我自己的感情也會引爆,我們將雙向落入一個最俗套的關系裏,不論相成與否。
感情很微妙的,一種在引動另一種。尤其我那種模糊集體與個體的狂熱喜愛,一旦有了引信,馬上滑落到最平庸俗常的男歡女愛。
我很生氣。一方面是他把長久的友誼異化成短期享樂,而竟然認為這交易不虧,我們精神追求相異;另一方面是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危險:我無法掌握的情感傾覆。所以我放棄了和他的一切接觸。於是期末考試後他問我:你是不是不願意理我了。
真的,我在手機屏幕這頭都氣笑了。
講了幾句啞謎知道了我是避嫌,他突然:多大點事啊,早說,我告訴他們不說就好了。
他說:心裏想點啥不能憋著,不然憋壞了。
我:你說誰啊。
S:那就咱倆都是吧。
沒辦法,我們不是一路人。這種話沒法解釋,沒法展開說,沒法再有進一步的交際。
S:我還是希望咱倆跟以前一樣。有什麽話你都可以跟我說。
我:算了吧。別傾訴著傾訴著就出現危險了。
……
S:不能耽誤你啊。
於是這事在我們兩個之間就算是結束了。表面形態而已。我清楚自己將延遲性地有一段很長的過渡期,適應他在放棄帶有目的的交往後我們再次疏離。
真悲哀。我投入時間精力情感,最後因為他和我目的的錯失,我們雙重沈沒成本。
中間乏善可陳,我們看起來就跟以前一樣,好像有點搞曖昧似的,心照不宣。我還是很開心,盡管知道不會開心很久。我還有一點希望,“咱倆跟以前一樣”。
可他既然動了這個心思,而不能是我,就必然要尋求滿足他的某一個。在那之前——
那天我要公布個什麽比賽,卡在晚自習上課之前。
我開玩笑說:我這個消息現在公布,是因為我發現晚上放學前沒有人聽我說話。
教室裏沒什麽動靜,大家這時候其實也沒怎麽聽我說話。所以S那句話就算聲音不大也能聽得非常清楚。
S在那收拾著東西說:我聽著你說話呢。
我不管他為了什麽說那句話,是不是只是他討好別人的策略,是不是只是他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偽裝。
就為了這句話,我將會原諒他所有的背叛,我將會原諒他對我理想的踐踏。
就像初中最後一年,有位玩得好的男同學叫我給他講題。我倚在他桌子前面看卷,他坐在座位上,趴在臂彎裏拉我的衣服,我題剛讀到一半回頭問他做什麽,他在那仰頭看我,笑著瞇眼說:我喜歡你。
我會永遠把這個炸裂我浪漫細胞的場景排在我人際交往名場面的TOP3。
當然,當時我沒有反應。反正是沒有我能記得的反應。我回了句知道了接著給他講題,他也沒有再說第二遍。後來他開玩笑叫什麽“老婆”“媳婦”,其實很冒犯人,但我決定不作回應。
因為那一刻他眼神裏的決絕閃光了他三年來的整個人格。我毫不誇張,是真的藝術追求大於天,我太愛藝術作品裏有擔當的角色了。現實人們都弱小而避退,所以我不能對那種罕見的決絕的破碎感再做一星迸擊。
我敬重他那一瞬間一往無前的勇氣,我熱愛他給予我這少年青春的一刻,那種唯有當下情境當下時間才可見的動人,為之我對別離甘之如飴。
我感謝他說那句話。永遠如此。
就像升溫悄無聲息,潮水退卻時也沒有動靜。
我們兩個最後一次私下談話發生在高考整理教室之後,我們一遍往外走他一邊抱怨:和女生說話真是太難了。
我:那是因為你習慣和傻子說話了。
我一向走路很快,他也沒有跟上來。
嗯,正常進展,最近他找到新的女同學了,隔壁班的,對他也很有好感。我還處在那個延遲的過渡期裏,他也尷尬我也尷尬。
他多少有點躲著我,大概是還有良心。其實沒必要,他要是當初不傻一回,我這時候就是他的僚機了。
我是個沒引線炸不開的火藥桶。那句意大利語“Amor ch'a nullo' amato amar perdona.”永遠都很管用。
愛讓每一個被愛的人無可豁免地也要去愛。
到了收口了,說說S同學這種似是而非的情感到底是怎麽回事。其實很簡單,近水樓臺方便而已。同時還有一點,他觸不可及的距離感。
不論是我還是璇姐,我們都有這些共性。我們和他共事,而表現出比他更強的能力。慕強心理人皆有之,他為了追求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出於百萬年前獵人的直覺,他要占為己有。
所以當璇姐跟不上理科課程時他搖搖頭,我第三他第二時我們開始漸行漸遠。事件的發生總有預兆,他的情感是勢利的情感,和我所追求的東西沒有半毛錢關系。
爭強好勝心而已。勝負欲而已。不過是因為性別相異一時串了味:幹擾對手的陰招比面對面動手輕松許多。
我真是,你還記得我敬慕他什麽嗎?
我敬慕他孩子氣的正直清明。
狗屁不是。
我真是,啊,氣。沒辦法放下。
吳同學那件事也是,最令我耿耿於懷的不是說:我們掰了,再也不見面了,那還幹脆一點。上一篇我說我受不了拉鋸式的情感,我也受不了拉鋸式的關系。我要眼睜睜看著當下去回憶曾經,然後發現歷史記錄被一遍遍刷新覆蓋,信息洪流覆蓋我每個設備都要更新的私密相冊私密便簽和私密收藏夾,龐大的不可逆的時光沖掉了我拼盡全力留下的記憶,我藏到哪都沒有用。
我要遺忘我曾經那麽喜歡她的時候了。
我要忘記她了。
換到S身上,就是:我要忘記一個正直純和的少年了,我要忘記我的理想人格了。
最開始鬧出來的時候,我跟鐵聊這件事,真的在語無倫次地憤怒和悲哀。我覺得S和鐵都沒法理解我這種反應:恰是因為我很喜歡他這個人,我無法原諒他把我們的關系放在一個俗世化的男女之情的地位上。
一旦是男女之情,一旦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女之情,就意味著它將會快速地輝煌然後快速地陷落。他打了我的臉,告訴我:我們也不過如此,我們的感情基礎也不過是對皮囊的欣賞。
S象征著一座我與理想世界的橋梁:在那個地方,少年人可以永遠年輕,可以正直清澈,可以熱烈流淚,可以忠誠不渝。
一旦他動了凡心,後果就是全面崩塌。他要落入俗套,去欺騙真心,去虛情假意,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的理想人格對於愛情的輕蔑,我的浪漫細胞對此尖叫抗議。
從他決定挑明的那一夜起我就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所以我狂暴地怨恨他將葬送我對美好的零星期望,他將殺死我一部分的理想世界。他將用自己向我證明:像我勾畫出的那種形象,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他羞辱著我引以為傲的判斷力。
可像我之前說的:為了那句話,我決定原諒他。
為了這朵花,我決定接受理想崩塌。
如果有一日我相信生活勝於詆毀它的聲譽,我情願相信是因為遇見過你。
這個狀態是我的美學追求,也是我永遠的痛點。因為我總是能共情,太痛了:
我們曾經很好。但我們如今變成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
我聽著你說話呢。
不過到此為止了。
——
後言:
我覺得我爸對S的失望其實和我如出一轍——他的理想人格在同一刻崩塌。S不再是那個他能寄托自己少年回憶的對象,他無法再將自己情感的投射重合到S對我的這一部分上。他將永遠孤獨地困守在年少時光之外,丟失了唯一靠近圍城的鑰匙。
他再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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